《銀河便車指南》系列前傳短篇/一九八六年
道格拉斯‧亞當斯(Douglas
Adams)
譯:卡蘭坦斯
一艘大型飛船輕快掠過一片美得令人嘆息的海面。它從上午開始就來來回回繞著大弧飛,最後終於引起當地島民注意──這群與世無爭、愛好海鮮的人民聚集在沙灘上,瞇眼望向烈陽,試著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任何世故、博學、四處遊蕩過和有點見識的人,大概都會評論這玩意兒看來真像個檔案櫃:一只巨大、剛剛被竊賊光顧過的檔案櫃,倒下來和把抽屜伸進空中,然後在天上飛。
島民的經驗完全不同,所以他們覺得飛船長得跟龍蝦好不像。
他們興奮地吱吱喳喳討論,這隻龍蝦完全沒長鉗、背硬梆梆打直,而且似乎非常難停在地表上。最後這一點似乎令這些人感到最好笑。他們在原地不停上下蹦跳,好讓那個蠢東西見識,待在地面是全天下最簡單的事情。
但他們沒多久就覺得不好玩了。畢竟,他們完全明瞭這玩意不是龍蝦,且既然他們的世界很幸運,充滿了龍蝦這種東西(事實上正有一打龍蝦津津有味地爬上海灘靠近他們),他們便認定沒道理再浪費時間研究它,乾脆直接先休息去,吃頓龍蝦晚午餐。
剛好就在這時,飛船突然停在半空中、直立起來和一頭栽進大海,濺起一大堆浪花噴在樹上。
幾分鐘後島民緊張兮兮出現,但只能看見一圈光滑的漣漪,跟一些汩汩作響的泡泡。
他們一邊對彼此說,真奇怪啊,一邊嚼著你在銀河西邊能找到最上等的龍蝦。這是今年第二次了。
不是龍蝦的飛船直直潛入海底兩百呎,懸在一片深藍中,廣大的水量在四周晃蕩。頭上清澈的海水中,一群耀眼魚兒匆匆遊走。至於光線難以抵達的下方,海水顏色加深成野蠻的藍。
在海下兩百呎處,陽光只能微弱探下來。一頭巨大、皮膚光滑的海洋哺乳動物懶洋洋晃過,用心不在焉的興趣瞄這艘船,彷彿早就半預期會在這兒看到類似的東西,接著往上游向粼粼波光。
這艘船在原地等了一兩分鐘、測量四周讀數,接著再往下沉兩百呎。到了這種深度就真的快伸手不見五指了;再一會兒後,飛船內部燈光關閉,一兩秒後外部主探照燈突然亮起。這盞唯一光源來自一個朦朧照亮的粉紅色小標誌,上頭寫著癟頭士打撈與超狂野玩意企業。
大光束往下轉,照到一大群銀魚,讓牠們無聲驚慌逃竄。
在船隻的幽暗控制室裡──房間順著鈍形船頭延伸──有四顆頭擠在一面電腦螢幕四周。電腦正在分析海床深處非常微弱、斷斷續續的訊號。
「就是這個。」其中一顆頭的主人終於說。
「我們很確定嗎?」另外一顆頭的主人說。
「百分之百確定。」第一顆頭的主人說。
「你百分之百確定墜毀在這座海洋底下的船,就是你說過百分之百肯定百分之百不會墜毀的船?」最後兩顆頭的主人說。「嘿,」他舉起自己其中兩隻手。「只是問問嘛。」
安全暨民間安撫局的兩位官員報以冷酷萬分的眼神,但這位腦袋奇怪──或者應該說腦袋為偶數[1]的男人沒看出來。他一屁股坐回駕駛座,打開兩罐啤酒,一罐給自己,另一罐也給自己,然後把腳擱在控制台上,對著超耐玻璃外一條經過的魚說:「嘿,寶貝。」
「癟頭士先生……」比較矮、比較不能安撫人心的官員低聲開口。
「嗯,啥?」柴法德說,用一只突然變空的啤酒罐敲一些比較敏感的儀器。「你們準備好潛水了?咱們走。」
「癟頭士先生,我們先把一件事講明白……」
「好呀,」柴法德說。「不如就從這件事開始。你們不如直接告訴我,這艘船上到底載了什麼。」
「我們告訴過你了,」官員說。「副產品。」
柴法德跟自己交換厭煩的眼神。
「副產品,」他說。「啥的副產品?」
「處理程序。」官員說。
「什麼處理程序?」
「絕對安全的處理程序。」
「天上沙光大姨媽!」柴法德兩顆頭齊聲喊。「安全到你們得造一艘他殺光的堡壘戰艦,好把副產品載到最近的黑洞丟進去!只是船沒飛到那裡,因為飛行員繞了路想帶點龍蝦──對不對?好吧,所以這傢伙挺酷的,只是……我是說他搞砸了,這是發瘋時刻,這是豪華午餐,這是馬桶在逼近臨界質量,這是……這是……徹底詞窮!」
「閉嘴啦!」他的右腦罵左腦。「我們聲音不同步了!」
他的手沉著握穩剩下的啤酒罐。
「聽好,兩位。」他過了一會兒平靜和沉思後說。兩位官員沒吭聲;這種層級的對話,實在不是他們覺得能開口鼓舞人心的場合。「我只是想知道,」柴法德堅持。「你們把我拖到哪門子渾水裡。」
他用根手指比著電腦螢幕上的間歇讀數。他看不懂,但不喜歡它們看起來的樣子。一大堆彎彎曲曲的長位數數字跟啥的。
「船正在解體,對不對?」他吼道。「裡面裝滿了ε輻射不定型過去式燃料棒,或是能把這塊宇宙炸回數不清多少年前的玩意,然後船要破裂了。是這樣嗎?這就是我們要下去找的東西嗎?我從殘骸爬出來時會多長幾顆頭嗎?」
「它不可能是殘骸,癟頭士先生,」官員堅持。「這艘船保證安全無虞。它不可能解體。」
「那你們幹嘛這麼急著下去查看?」
「我們喜歡看完全安全的東西。」
「我我我自自自由由由啦啦啦!」
「癟頭士先生,」官員耐心地說。「我能不能提醒您,你有差事要做?」
「是啊,嗯,也許我突然不急著做這檔事了。不然你們以為我怎樣,我完全沒有凡人的叫什麼來著,你們是怎麼說那種凡人心態的?」
「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多謝,管他是啥。如何?」
兩位官員平靜等候。他們微微咳嗽,以便打發時間。
柴法德嘆口氣,意思是「這鬼世界怎麼了」,好讓自己免除所有罪過,然後在椅子上轉身。
「船?」他喊。
「啥?」船說。
「做我會做的事。」
船花了幾毫秒思考,接著再三檢查高抗壓艙壁的所有接縫,最後在自身的強烈燈光照耀下,冷酷地沉進海洋最深處。
五百呎。
一千呎。
兩千呎。
在這個水壓將近七十大氣壓、沒有半點光線能抵達的地方,大自然收著它最瘋狂的想像成果。兩呎長的夢魘突然靠近刺眼的燈光、打個呵欠,接著消失在漆黑國度裡。
兩千五百呎。
在船隻探照燈光的黯淡邊緣,眼睛長在柄上、宛如罪惡祕密般的生物快速掠過。
接近中的遙遠海床,其地形在電腦螢幕上慢慢變清晰,直到有個形體可以跟周遭區別。它像個大型不對稱圓柱體堡壘,從中間大大增加寬度,以便容納蓋住重要貨艙的超耐沉重裝甲板。藉由這些護甲,這艘船的建造者認定他們造出了這世上最安全、最牢不可破的太空船。這艘船首航之前,這區域的材質還會承受猛打、衝撞、爆炸以及打造者所知太空船能擋下的每一種攻擊,以便展示太空船耐得住它們。
駕駛艙裡的緊繃感明顯增強,因為事態很明顯,船隻這部分幾乎斷成了兩截。
「其實它安全得很,」其中一位官員說。「就算船隻破裂,貨艙的設計也讓它不可能破掉。」
三千八百二十五呎。
四具「超耐壓」智慧潛水裝慢慢走出打撈船的敞開艙口,費力鑽過船的猛烈燈光,靠近那個從黑夜似深海浮現的巨大黑暗形體。他們以某種笨拙的優雅姿態移動,在水世界中幾乎沒有重量,但又被千斤重量壓著。
柴法德用右腦往上望著漆黑的無垠世界,心裡無聲驚慌尖叫了一陣子。他望向左邊,很欣慰看見左腦正忙著在頭盔顯示幕上看「包你死超絕板球」,根本就不在乎。在他左後方不遠處是安全暨民間安撫局的兩位官員,他面前不遠則走著空潛水裝,除了替他們搬器材,也替他們試探地面安不安全。
他們經過背部破裂的億萬年星艦碉堡號的大裂縫,把手電筒照進去。破裂扭曲的兩呎厚艙壁裡面浮現損毀的機械;現在有一家透明大鰻魚住在那裡,且似乎挺喜歡的。
空潛水裝繼續沿著龐大無比的幽暗船身走,試著打開氣閘。它嘗試的第三道氣閘很困難地摩擦著打開。他們擠進去,等了漫長的幾分鐘,讓抽水系統應付海水的駭人壓力,然後慢慢換成壓力同樣駭人的空氣跟惰性氣體。起碼內門滑開了,他們得以進入億萬年星艦碉堡號的黑暗外圍等候區。
他們得通過幾道保全嚴密的「泰坦靠山」門,官員們用一串夸克鑰匙打開。他們很快就進入強大的保全力場深處,讓包你死超絕板球的收視訊號開始減弱;柴法德切到其中一個搖滾MTV台,畢竟這些頻道的訊號在全宇宙無孔不入。
最後一道門滑開,他們踏進一個龐大的陰森森空間。柴法德把手電筒照向對面的牆,結果照亮一個眼神瘋狂的尖叫臉龐。
柴法德自己發出了個高五個八度減半音的尖叫,丟下手電筒和跌坐在地上,或者應該說坐在一具躺在那兒六個月沒人動過的屍體上。屍體被人這樣一坐,就劇烈爆開了。柴法德思索該對這一切有何反應,接著在短暫但慌亂的內部辯論過後,認定昏過去是最佳選擇。
他幾分鐘後醒來,假裝不知身在何處,或者怎麼跑來這邊的,可惜演技太沒說服力。他接著假裝突然恢復記憶,並在震驚之中再度昏厥,結果不情不願被空潛水裝扶起來──他開始真的很討厭這件潛水裝了──只得學著接受環境。
環境籠罩在陰暗和斷斷續續的照明下,而且有幾處討人厭的特點;最顯眼的便是船上已故、被悼念的導航員,身體部位五顏六色地噴在地板、牆壁、天花板以及他(柴法德)的潛水裝下半身上。這部分的影響噁心得要命,我們在故事後面打死都不會再提起──不過我們很快地說,這害柴法德在自己的潛水裝內吐了。他接著對頭盔做必要的改裝,然後脫下裝備、跟空潛水裝交換。很不幸,船內空氣臭氣薰天,加上看見他自己的潛水裝掛著腐爛的內臟若無其事走來走去,讓他在另一件潛水裝裡也吐了。這可是個大問題,他和潛水裝只好忍耐了。
好啦,說完了。後面沒有噁心情節了。
起碼是沒有這種噁心情節。
尖叫臉龐的主人現在稍微鎮靜了點,毫無條理地在一大缸黃色液體裡載浮載沉──這是個緊急避難懸浮缸。
「太瘋狂了,」這人連珠炮地說。「太瘋狂!我跟他說過,我們永遠可以在回程時來拿龍蝦,可是他腦袋壞掉了,著魔了!你會迷龍蝦迷到這種程度嗎?因為我可不會。我覺得吃起來像橡膠,而且小不拉嘰的,沒什麼味道。我是說,根本不好吃對吧?我喜歡干貝太多了,我也這樣說過。喔,沙光啊,我跟他這樣說過!」
柴法德瞪著眼前的驚人景象在水槽裡亂晃。這人身上接著各種維生裝置,聲音也含糊不清地從擴音器傳出,在整艘船裡瘋狂迴盪,從遙遠深處的走廊拋回幽魂般的回音。
「我就是這點失算!」瘋子繼續吶喊。「我真的說了我偏好干貝,結果他說那是因為我沒吃過正牌龍蝦,像他祖先老家的那種龍蝦,也就是這裡,而且他會證明給我看。他說這不成問題,說這兒的龍蝦值得跑這趟路,更別提為了跑來這裡而得搞的小小聲東擊西之計。他也發誓能在大氣層中操控船,可是這瘋透了,根本瘋了!」這人尖叫,接著停下來翻白眼,彷彿話語在腦袋中觸發了什麼回憶似的。「船直接失控!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在幹嘛,只為了證明龍蝦好吃,可是龍蝦連當食物也言過其實。我真抱歉講這麼多龍蝦的事,我等一下會試著住嘴,可是我飄在這水槽裡好幾個月,滿腦子都只能想這檔事。你能想像跟同一批人困在這艘船裡,連續幾個月吃垃圾食物,有個傢伙開口閉口都是龍蝦,然後你還得一個人飄在水槽裡想這件事嗎?我保證我會閉嘴不再提龍蝦,真的。龍蝦,龍蝦,龍蝦──夠了!我覺得我是唯一的生存者。只有我在我們墜毀時成功躲進緊急水槽。我在我們墜海時發出求救訊號。這是災難對吧?貨真價實的災難,只因為那傢伙愛吃龍蝦。我講的話到底好不好懂?我自己也實在搞不懂。」
他懇求地望著他們,思緒也似乎像掉落的枯葉慢慢擺動。他眨眼,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們,像隻猴子在看奇怪的魚。他好奇地用泡皺的手指刮水槽玻璃。小小濃密的黃色泡泡從他的口鼻冒出來,短暫讓拖把般的頭髮往上飄。
「喔,沙光,蒼天啊,」他可悲地對自己囁嚅。「我被找到了。我得救了……」
「嗯,」其中一位官員很快說。「你終於被找到了。」他走到房間中央的主電腦陣列,開始迅速查看船上的主螢幕,閱讀損害報告。
「不定型過去式燃料棒貨艙完好。」他說。
「乖乖隆地響叮咚,」柴法德吼道。「船上居然載有不定型過去式燃料棒……!」
不定型過去式燃料棒是一種如今已經被人們快快樂樂捨棄的能源產生裝置。有段時間,人們發了狂地尋找新能源時,一位聰明小夥子突然留意到,有個地方的可用能源從來沒有用盡──昔日。他在這個靈感突然引發的興奮感下,當晚就發明出採收昔日能源的辦法,於是短短一年內,大片大片昔日的能源便被抽乾,拿到今日揮霍。那些主張昔日應該保持原貌的人,也被指控犯下極度昂貴的情感用事之罪。昔日供應了無比廉價、量多乾淨的能源,要是有人願意付錢維護,開幾個昔日自然保護區當然不成問題。至於有人宣稱,吃乾抹淨昔日會債留今日──嗯,或許真有一點吧,可是效果無法衡量,你也衡量事情輕重才是。
直到大家發現今日果真陷入赤貧,而且是由於未來浪費成性的王八蛋強盜在對我們做一模一樣的事,人們才理解到這世上每一根不定型過去式燃料棒,以及製造它們的可怕祕密,都必須一勞永逸徹徹底底毀掉。他們宣稱這是為了保護祖父母和孫兒女,不過想也知道,這其實是為了保護他們祖父母的孫兒女,以及他們孫子女的祖父母。
安全暨民間安撫局的官員漠不關心聳聳肩。
「它們絕對安全,」他說,然後抬頭看柴法德,突然不尋常地坦誠以對:「船上有比它更糟糕的東西。起碼,」他補充,敲敲其中一面電腦螢幕。「我希望它有在船上。」
另一位官員嚴厲斥責他。
「你該死的以為你在說啥?」他怒罵。
第一人又聳肩。「反正無所謂。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沒人會相信他。我們不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找官員,改找他出任務的嗎?他講的故事越瘋狂,他自己就越像個鬼扯的嬉皮冒險家。他甚至可以說我們這樣形容他,但人們聽了只會覺得是他想太多。」官員愉快地對柴法德微笑。柴法德在滿身嘔吐物的潛水裝裡生怒氣。「你想要的話,」官員對他說。「你可以跟我們走。」
「你看吧?」官員說,檢視不定型過去式燃料棒艙外面的超耐鈦合金封條。「徹底安全,完全無虞。」
他們經過裝著化學武器的貨艙時也這麼說。這些武器強到只消一茶匙的量,就能汙染和殺光整顆行星的生物。
他們經過裝著ζ輻射化合物的貨艙時還是這麼說。只要裝一茶匙這玩意,就能用輻射毒害整顆行星。
「我真欣慰我不是一顆行星。」柴法德喃喃說。
「你完全無需擔心,」安全暨民間安撫局的官員對他保證。「行星很安全的。只要──」他補充,然後打住。他們正在靠近最接近億萬年星艦碉堡號背部破裂處的那個貨艙。這裡的走廊扭曲變形,地板也溼溼的,有些地方黏答答。
「喔,哼嗯,」官員說。「一整個哼嗯。」
「這貨艙裡是什麼?」柴法德質問。
「副產品……」官員說,再度沉默不語。
「什麼的……」柴法德低聲追問。「副產品?」
兩位官員都沒回答。他們非常謹慎檢查艙門,發現封條被扭開了,是讓走廊變形的同一股力量造成的。其中一個官員輕輕碰門,門轉開了。裡面黑漆漆,只有兩盞黯淡黃燈在深處發亮。
「什麼的副產品?」柴法德咬牙切齒問。
領頭的官員轉身看另一人。
「船上有個逃生艙,」他說。「就是船員將船丟進黑洞之後棄船用的。如果能查明它還在,對我們就是好事。」另一個官員點頭,不發一語走開了。
第一位官員無聲招手要柴法德過來。黯淡大黃燈在離他們約二十呎處閃耀。
「這艘船上的其餘東西,」他低聲說。「之所以很安全──我重覆,安全無虞──是因為沒人真的瘋到想用它們。沒半個人。至少沒人會瘋到靠近這些東西。人們或許很笨,但沒笨到這種境界。」
「副產品,」柴法德再次嘶吼;他非得嘶吼不可,不然人家就會聽見他嗓音顫抖。「什麼的副產品?」
「呃,設計師。」
「什麼?」
「天狼星人工智慧公司拿到鉅額研究獎金,要它設計和生產客製化的人造人格。結果全是災難。人們發現這些『人』和『人格』其實是一些特質的混和,這些特質完全無法在自然生命體裡共存。多數產品只是可憐兮兮的不合群者,但是有些產品極度、極度危險。它們之所以危險,是因為它們不會引發其他人的警覺。它們能以三寸不爛之舌闖過任何情況,就像鬼能穿牆,因為沒有人看得出危險。
「最危險的是三個同型號的──它們被裝在這個貨艙,等著隨船一起炸毀,直接從這宇宙消失。它們不邪惡,其實挺單純和迷人的。可是它們是有史以來最邪惡的生物,因為准許的事它們會做,沒准許的事也照幹不誤……」
柴法德望著那兩盞黯淡黃燈。等到他的眼睛習慣光線後,他發現這兩盞燈圍繞著第三塊空間,那裡有東西破了。黏答答的液體在地板上微微發亮。
柴法德和官員小心翼翼靠近燈光。就在這時,六個字傳進第一名官員的耳機:
「逃生艙不見了。」第二名官員簡短說。
「追蹤它,」柴法德的同伴怒聲說。「找出它的確實下落。我們必須知道它跑去哪裡!」
柴法德推開一扇大型毛玻璃滑門。門後面有個水槽,裝滿濃稠的黃色液體,裡面也飄著一個男人,一位面容和善、滿臉微笑的人。他似乎在漂浮,相當滿足,而且不停對自己微笑。
另一段簡短訊息突然灌進他的頭盔耳機;逃生艙前往的地點已經查出來了。銀河複子阿爾法子子區。
水槽裡面容和藹的男人似乎正溫和地含糊自言自語,跟飄在水槽裡的副駕駛一樣。男人唇邊沾著小小的黃色泡泡。柴法德找到水槽邊的一只小喇叭,打開它,聽見男人輕聲講著一座山巔上的光輝城市。
柴法德也聽見安全暨民間安撫局官員下達指令,他們必須確保複子阿爾法子子區的那顆行星「安全無虞」。
譯者註:
水槽裡的「人」其實是指當時的美國總統隆納‧雷根。最直接的證據來自亞當斯過世後出版的選集《The Salmon of Doubt》;在該書收錄的版本中,故事結尾是這樣的:
柴法德靠近剩餘的兩座水槽。他很快看一眼就曉得,水槽裡的兩具漂浮身軀一模一樣。他更仔細檢視其中一具:這個年邁男性身軀飄在濃稠黃色液體中,面容和善、滿臉微笑,頭髮以這年紀的人而言黑得不尋常、而且十分濃密,右手也似乎不斷前後、上下揮動,彷彿在跟一長串看不見的鬼魂握手。他親切微笑,像個半入睡的娃兒含糊快速說話,彷彿剛跟自己講了個沒聽過或過去沒記住的笑話。微笑、握手、咯咯笑,唇邊沾著小小的黃色泡泡,似乎活在遙遠的夢境世界中。
(中略)
柴法德也聽見安全暨民間安撫局官員下達指令:由於消失的逃生艙裡載著一位「雷根」,他們必須確保複子阿爾法子子區的那顆行星「安全無虞」。
充滿魅力、一頭黑髮的雷根被人喻為「偉大的溝通者」;他在冷戰時期展開武器競賽,包括反彈道核彈的星戰計畫,以便和蘇聯抗衡(諷刺的是蘇聯最後無法應付軍事研發的經濟壓力,因而垮台);此外,美國會祕密支援外國反蘇聯勢力,並在兩伊戰爭中軍援過伊拉克和伊朗,當中包括化學武器,被海珊用於屠殺平民。道格拉斯‧亞當斯個人十分痛恨雷根,他更在銀河便車指南第五集《大部無害》的一九八○年代平行世界地球上,將雷根化身為下令轟炸大馬士革的哈德遜總統。(亞當斯也很討厭老布希總統,說他是雷根的翻版。)
山巔上的光輝城市(shining city on a hill)典出《馬太福音》5:14:「你們是世上的光。城立在山上,是不能隱藏的。」(You are the light of the
world. A city that is set on a hill cannot be hidden.)在美國歷史中,山巔上的光輝城市即代表美國──美國人相信它是上帝的國度。雷根在一九八○年選上總統,以及一九八九年卸任時的演說,都用上了這個詞。
本故事源自一九八六年替「喜劇救濟」活動募款而出版的《The Utterly Utterly Merry
Comic Relief Christmas Book》。本故事較常見的版本(比如包含在大合輯《The Ultimat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的)便是本文採用的「審查版」。但譯者暫時沒有找到資料,能夠指出審查的來源以及動機。
銀河複子阿爾法子子區正是地球所在地;柴法德稍後會在那裡救起《銀河便車指南》的亞瑟和福特。這時的柴法德尚未動腦部手術以便競選總統,因此思緒較有條理,也比較有同理心。
[1] 奇怪(odd)字面意同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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